自成风格 不断超越——访著名画家杨明义

杨明义先生在当今画坛上开创了以表现江南水乡为题材的新画风，受到广泛赞誉。他的水墨作品《杭州西湖》被选印成特种小型张邮票在美国华盛顿世界邮政博览会和中国杭州同时发行。出版有《家乡梦境》《苏州渔歌》《近日楼散记》等画集和刊物。近日，本刊记者采访了杨明义先生。

记者：请您结合几十年来成功的创作经验，谈谈对中国传统书画艺术学习创作的体会。

杨明义：中国传统书画艺术源远流长，是中华文化独特的艺术样式，其精髓就是不断向前发展和创造。我们要以极大的精力和热情，师法经典，勇于创新，追求作品的传统精神，继承民族的本质血液，为“笔墨当随时代”奉献艺术才智。这是我们画家神圣的职责。

我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从小浸淫在这杏花春雨江南的画境中，对水乡有最真切丰富的感受。我用对家乡深厚的感情和自己独特的语言来描绘我心中的水乡，古老的江南老屋、湖山渔舟、石桥小径、白墙黑瓦，淡淡的，雅雅的。诉说自己对苏州水城的爱，是我毕生要做好的唯一事情。小时候，家人每天带我到怡园去，别的小朋友都在玩，只有我每天都在不停地画。我每天在水边研墨洗笔，写字画画，临摹古人作品，从小打下了良好的笔墨基础。长大以后，我花了10余年的时间，走遍江南浙北的水镇小巷，不停地写生、拍照积累素材，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特色水镇的角落，目的就是要走出一条与前人不同的创作道路。

中国传统书画的传承和发展，最大的力量莫过于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对书画的兴趣从何而来？我小时候家里是开毛笔店的，到处都是毛笔，我拿起来蘸了水就在地上写画。我父亲见我喜欢画画，就给我买了小黑板，让我用粉笔画。现在不论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笔，我都可以画。1987年，我在美国纽约就读于“纽约青年艺术学生同盟”。有了重新学习的机会重新认识自己。有时外出飞机起飞前还有3个小时等待时间，我说今天我的速写课现在开始了。我把机场上各种人物画了整整3个小时，“盛宴”过后，到了飞机上便倒头大睡。

我到美国之前人物画得比较少，去了以后整日不停地画，因为纽约地区全世界各色人种、各种类型的人太多、太吸引人了。用随身携带的铅笔和钢笔在街头、地铁、公园、商店，如饥似渴地记录着与中国全然不同的生活风貌。坐车的、要饭的、看报的、讲话的、富人、穷人等等，十年来我在美国画了有7000多张速写，积累了很多生活素材。人家说，你画得这么好，到纽约街头去画像一天可以挣到几百美金呢！但是我坚持不去，我一去画画的目的就变了。我认为，画家要热爱生活，画画就是一种享受，享受过程中不想要掺杂任何功利的东西。学书法也是如此，要把名利看淡一些，扎扎实实地学习传统，继承创新，发扬光大。书画同源，艺品相通。

记者：您在2008年和2009年先后出版了《灵感》和《叶茂》两本书法集，并举办了个人书法展，这在美术界来说是不多见的。以画家的身份弘扬中国书法艺术，您的初衷是什么？请您谈谈对中国书法的认识和理解，您认为书法和美术的关系是什么？应如何借鉴？

杨明义：我也酷爱书法，认为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书法好，但对我来说太高、太玄妙了。我悉心研究过古代画像砖、石刻、壁画，以及一些民间艺术，临摹过许多宋元明清的书画家的经典作品。我在学习传统笔墨和技法的过程中，不断认识到中华民族艺术神韵的伟大，同时夯实了基本功。

我近年来出版过两本书法集，书出来后送给吴冠中老师一本，他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我，对我很鼓励，说我的书法水墨韵味，运笔相当好。他把每一张字都帮我分析、逐页点评了一遍。我很感动，老先生给我这么多的关怀和鼓励。我今后更要好好下功夫努力，多写多练，老师的鼓励和鞭策永远是我前进的动力。

年轻时，我喜欢齐白石的篆书。但那是齐白石的风格，不是我自己的风格。著名画家黄永玉老师曾对我说，不论写字还是画画，个人的面目很重要的，跟你的兴趣、爱好、天分也有关系。你画的画，写的字要每一笔都姓你的“杨”，你喜欢谁的字就每天临摹，一段时间下来一定有你的体会和收获。后来我找到了《天发神谶碑》，齐白石学的就是这个碑，我高兴极了，买来拓本天天临。但是《天发神谶碑》的力量太厉害了，齐白石用笔力透纸背，我觉得自己力量不够，所以我只能找适合自己个性的字体。

我很喜欢历史上很有自己风格的书家，比如康有为、伊秉绶、王铎、傅山等，当然每位大书家，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也会存在自己的不足，但是他们的特点很突出。我觉得艺术不管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表现个性，表现跟人家不一样的东西。有人讲过，有一百个优点还不如有一个特点，这个太重要了。就像现在“世博会”，每个国家都要拿出自己最强、最民族的东西，做出最能体现自己国家特色的东西，让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比利时的、这是法国的、这是中国的，所以我偏爱突出个人强烈风格和个性的书法家作品。

“文革”中，有位书法家、画家叫张正宇，他在一个朋友家看到我的一张画，很喜欢，想用书法作品跟我交换。我很高兴。后来我们熟识了，他让我看他写字，他的艺术风格是很独特的，对我的启发很大。

我去美国见到大收藏家王己千，他跟我说，学书法，一要练基本功，二要写出自己新的面貌来，这两个目标都很明确。他天不亮就起来练字，每天在美国厚厚的黄页电话本子上拼命练字。他搞收藏，字必须好，要不他没法给收藏品题字。所以我认为写字下苦功很重要的，再者对事物的感悟也很重要。我要写出自己的风格来，首先要找一种感觉，我要写出画家字的样子来，把画里的变化、画里的追求表现在书法里面。画家的字和书家的字完全不同。现在书家的字写得好的有很多，书家也在画画，可能基本功不是很过关，但是他们追求将书法的韵味融入画中。画家则追求把画的结构、线条、效果写到书法中去。这就是画中有书，书中有画，实现了艺术的融会贯通。我要发挥自己画家的优势，用画中的规律，表现书法的美感。我接触了不少当代艺术，最大的感受是我们不能放弃传统，并且要用现代人的感受写或画出新的意趣、新的时代特征，并将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精华真正地继承发扬下去。

记者：您被著名画家黄永玉誉为“森林里找见金鹿的人”、被吴冠中称之为“创新派国画家”，这与您始终坚持以大量的速写来捕捉形象、积累素材，深入生活、再创生活的坚实的基本功是分不开的。您认为书画家应如何练好基本功，提高自身修养和艺术水平？

杨明义：书家练好基本功是很重要的。沈尹默“二王”写得很好。白蕉写得也好，但是他不容易跳出来了，因为他的风格不是很强烈，一看就是文人字。沈从文的章草写得太好了，他送给我好几张，挂在画室旁边，我每天都欣赏好几遍。画家陈丹青每次到我家，我都要他写字，他的字写得很飘逸，优雅，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修养。有一次，我去他美国的家，房间里一地都是他写的毛笔字，我大为吃惊，我说你这么用功写书法？他还谦虚地说瞎写、写得不好。我觉得写字还不仅仅是基本功的问题，一个人多方面的修养更重要。

画家的基本功也很重要，你什么都画不像，还有什么资格做画家吗？你看八大山人寥寥几笔就把一条鱼画出来了。八大山人、石涛、陈洪绶的画真是太美了，他们的经典作品让你永远顶礼膜拜，值得一生去追求和探索。现在有些人年纪轻轻，但作品却故弄玄虚、矫揉造作、急功近利，追逐时尚，实际上是缺乏传统功力的结果。我倒觉得这些画家最好改行，干别的事可能更好。生活中美的东西太多了，你要是不能去体验生活，在其中发现美，那还当画家干什么啊？我们这个时代的画家比古人幸运，古人有很多受局限的地方。我们当代的电影《阿凡达》可以穿越时空，特技技术让人眼花缭乱，我们这个时代太伟大了，做现代人太幸福了。世界这么精彩，画画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窄小的象牙塔里面呢？

我认为书画家应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真正的艺术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才能有所突破和成就。所以我们应该到广阔的天地里去观察生活，体验生活，这样自己的艺术才能不断出新。我虽然精力不如以前好了，眼睛也没有以前好了，但是还是想去用功，想去画。书画艺术意味无穷，妙不可言，带给我无限的快乐和享受，我终生为之陶醉和痴迷。不断超越自我，追寻自己心中的艺术自由王国，将是我终身去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