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G是艺术事业：成都美术学院动画专家张盛（作者：hanring）

受访人简介：

张盛，笔名zszs，国内知名CG艺术家，中国动画学会会员，中国图像图形学会会员，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动画系专家教师，火星时代Maya技术论坛版主，火星时代网CG综合软件论坛版主。

2003年至今就职于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动画系三维动画教研室，从事三维动画教学研究工作。曾出版《zbrush3高精度模型制作实战技法》，并受到广泛好评。


　　编者按：冒牌艺术家-这是张盛老师对自己的称谓，但是到底是冒牌，还是正牌，这个看了再说吧！
编者：这期我们的论坛之星很荣幸地邀请到国内知名CG艺术家、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动画系专家教师：张盛老师。

zszs:很惭愧，“艺术家”是我正在努力追求的，同时我也仅仅是个教师，教师前的“专家”是书商为炒作书后加的。
编者：您是如何定位自己作品风格？什么样的作品更能给观者留下深刻影响？

Zszs:我现在的东西还没有形成固定的风格，要真正地形成风格还要很久

我的接受面很宽，现在喜欢的事物、构成、色彩、造型等都还很多样。同时我也想多去尝试不同的创作方式，所以现在也不会要求自己有固定的风格。虽然如此，我也在积极而努力地去认识我自己。我认为，一个成熟的风格应该是一个艺术家独特自我的体现，所以我首先要很了解我自己，努力发现自己和他人的区别。

一般来说，有强烈视觉张力的作品会比较容易留下印象。我认为所谓“视觉张力”不单纯指视觉刺激（如大量使用鲜艳的颜色）。视觉张力来自多个方面，比如色彩的对比强度、造型上的对比和节奏、内容上的矛盾冲突等等，这些信息都会通过观者的视觉传递给大脑，再通过观者自身的视觉经验、生活经验进行认知，最后才得到所谓的“视觉张力”。这个描述有点不好理解，举个例子：一个小女孩看到红色，她可能认为红色是代表美好的颜色，因为她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花是红色的；而对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红色可能就代表着恐怖的死亡，所以红色对他来说就相当刺激、相当有张力（冲击力、感染力）。

对于一个静帧作品或动画片而言，常常会强调其戏剧性，也就是矛盾冲突的组织。这里说的基本上都是“视觉张力”的问题。这里我举个例子：我们用max做一个女孩模型，渲染出来，单独看是没什么张力的，因为这里面缺少强烈的对比。那么，我会再做一个巨大的、硬邦邦的炸弹，放在这小女孩的旁边，小女孩毫无察觉身边的危险，抱着个绒毛玩具熊坐在是她三倍高的炸弹下。这样一个画面大家能想象出来，我们通过组织冲突而得到了张力。这张力其实是：女孩和炸弹的对比、可爱和恐怖的对比、生和死的对比、希望和绝望的对比。这只是常有的吸引眼球的计量，算不上高明。

编者：您举的这个例子是否和“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异曲同工之处？还有，静帧作品也是要强调戏剧性的吗？

Zszs:是的，不同的人面对一个事物有不同的联想和理解。我想强调的是这理解和每个人的经历、经验很有关，也就是视觉经验。

大部分静帧作品也是叙事性的，调用各种元素来组织矛盾冲突是必要的。

编者：在创作的作品中，哪个是对您影响较大的，为什么？

Zszs:我的作品吗？我很懒，作品不多，呵呵。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应该是很多年前做的一个恐龙怪，大家都叫它“灯泡怪兽”，因为这个作品，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很多朋友也知道了我，呵呵。

可是需要说明，在我看来那个怪物只是一个纯粹的建模练习，称不上是作品，因为它并没有表达我什么想法、看法、审美。从文化的角度看，我的CG作品也大都比较失败，他们甚至很难被称为作品（大多是课堂示范或教学范例）。至今没做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所以我也在反思。这也很好，失败的作品也在对我产生大的影响。个人觉得我的色粉笔绘画远比我的CG作品好，我在思考如何能将我在绘画里使用线的感觉带到我的CG作品里。虽然CG技术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可CG作品仍然会显得太生硬，而我追求的是超越功利的虚空、飘逸、自在之境，尚未成功过，用CG表现很难。

编者：在技术和艺术方面有感到挑战和满足吗？

Zszs:当然有。我也有陷入技术研究而不能自拔的时候，还好，我常提醒自己跳出来看看。有时候真羡慕现在刚开始学CG的人，因为现在铺天盖地的书籍教程已经将挑战难度降低很多了，天天都可以在火星论坛里看到才学几天的初学者做出令人吃惊的效果。想想我初学CG的时候，天天做板凳、茶壶茶碗，一练就是大半年。没办法呀，当时国内只会做这个，呵呵，不过很满足。现在走捷径的学生们还有同样的满足感吗？
编者：制作CG动画的过程与其他传统的动画有什么不同吗？

Zszs: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仔细写的话可以写本书，粗略谈也谈不清楚。

编者：在应用ZBrush建模方面，有哪些经验可以和大家分享？

Zszs:这似乎是我做广告的一个好机会，哈哈。我在Zbrush上的经验大部分都写在我那本《zbrush3高精度模型制作实战技法》里了，很多朋友都有看过。03年第一次知道这个软件，当时就预感它会称霸，现在它已经在行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啦。

Zbrush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真正将艺术家带入了CG领域。

我这里想引起大家注意几个问题：1. 2006年的时候在一次火星内部版主会上，我提过“CG即将进入新时代”的看法。CG来到中国的这几年里，一直是以技术为主导的。第一代CG人很多都是学计算机出身的，而不是学艺术的。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接触资料早，所以那是他们的时代。现在CG已经进入了以艺术为主导的时代。资料超多，人人都会技术，可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出作品，因为作品是由艺术元素构成的。07年我在成都美院搞过一次名为“CG的艺术”的讲座，就是重提这个问题。

现在由于Zbrus的普及、vray等全局照明渲染的普及，更加消解了CG的技术难度，从而迫使广大CG人思考：“我们到底要用CG做什么？（技术主导时代想的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所以论坛里天天都有人问：我没学过美术怎么办？这说明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2.进一步说，不管你用CG做建筑表现、游戏角色、电影、广告等等，其实说到底我们都是在做视觉艺术。视觉艺术是什么呢？是文化的一个部分。那么，我们其实都是在做文化。可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文革后这几代人，正好是最少继承中国文化的一代人。关于这一点我不做过多的论证，有没有文化每个读者心里都知道。我们声称我们有5000多年的文明，可到我们这代人却什么都没有继承，因为我们被文革切断了（这个话题敏感，不多说）。所以，我们现在的电影、文学、艺术才如此的不堪，不仅比不了好莱坞，我们甚至不如台湾、香港（他们都没经历文革）；所以我们每年那么多学动画、学CG的从学校走出，或者去做技术工人，或者又回到学校教技术，因为太多的人文化内功不够而做不了艺术创作。我们要想在CG方面真的有成就，就要恶补我们的文化底子。70后、80后必须越过文革去真正学习我们先人5000年的思想艺术精髓。

扯得有点远了，呵呵。
编者：现在Mudbox 2009已经出版，您是否试用，对其新功能做一个评价吧。

Zszs:一出来就试了，我对Mudbox很关心。发布没两天，我就在我新浪博客上写了试用小报告，呵呵。Mudbox2009最重要的改进是它的绘画功能，能建立绘画层、直接在模型表面绘画、映射图片等等，配合新增的超强显示能力，着实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令人兴奋。不足是绘画工具还是太少，显示对显卡的要求过于变态，造成绘画的时候每画一笔都要等3秒，要了命了，所以我只有放弃试用。最近出了sp1升级，不知道有没有改善。

总的来说，我个人觉得zbrush3.1比较成熟一些。鉴于Mudbox娘家雄厚的实力，说不好哪个将来有大发展。我建议两个都学学的好，毕竟都是很傻瓜的软件。

编者：成都CG人还是很多的，作为成都的CG人您能具体谈谈这里的行业现状吗？

Zszs:惭愧惭愧，成都高手如云，我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人，且又是后来移居成都，没资格代表成都的CG人谈成都行业。我个人拙见，成都天赋之国，自古才人辈出，是文化重地。有如此深厚的人文底子，将来定有大影响。我衷心祝福成都和四川的CG行业越走越好。
编者：您又是如何看待当今整个中国CG行业的发展？

Zszs:前面我已经描述了，中国CG的大问题一方面在文化。既然一些历史原因已经造成了今天的结果，那么我们只有想办法越过文革，去衔接我们5000年的文明（只会口口生生地叫喊“我们有5000年的文明”是没用的）。可是真的要做到越过，是很难的。低头看看我们自己，衣食住行都已全盘西化，除了吃饭（桌、椅、器皿和对食物的态度其实也都已经西化），哪还有我们祖先的文化影子？文革时候将大部分的书籍、绘画、文字、建筑，烧的烧、砸的砸，对文化的伤害可比始皇焚书坑儒。我们现在看我们祖先的文明恍若隔世。故宫和各地的古迹是仅存的文化标本，对我们的影响甚微，谈何文化的继承和发扬？所以难。我们没有自己的文化，我们的CG永远只有跟着西方屁股后面走，永远给西方文化打工，没出路。这其实就是前些年在文化艺术圈里激烈讨论过的“西方文化强权”和“文化侵略”，西方世界后殖民的伎俩。

放弃了自己的文化有什么坏处呢？坏处就是文化产品版权都在西方而不是本国，问题就是一个米老鼠文具盒就是上百块，而我们的孩子们却嚷嚷着非买不可，而没有这些图案的10元也卖不出去。因为现在是一个消费文化的时代。文化侵略、文化霸权终将导致经济霸权，所以我要谈文化问题。没有文化是我们CG现在最大的问题，看看我们现在的国产动画片就知道，和以前的《大闹天宫》、《天书奇谭》等动画片没法比，那些动画片骨子里透着东方哲学和东方美学。技术上我们现在能做得很好，可在艺术内涵、文化内涵上我们没法比。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断代了，遗忘和放弃了东方美学而稀里糊涂地跟着西方美学跑，现在我们的动画片全是西方话语方式的，从造型设计理念，到剧本叙事理念全是西方的（而且我们还没学好）。显而易见，西方话语只有西方人自己才能玩好，也只有他们才有评判好与坏的权利，在这个游戏规则里我们怎么胜出？《魔比斯环》就是反例，一没有东方文化精髓，想模仿西方话语，二是西方话语权不在他们手里而在西方，这片子当然就很难在文化上成功（在资本运作上也许有成功）。

我们的游戏业在文化方面（不谈资本运作）几乎都是在疯狂抄袭和模仿国外的成功案例，就像我们疯狂地在用盗版。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我们失去了自己，只有失去了自己的人才会疯狂地模仿别人，也只会模仿别人。当然，我在这里谈的是文化层面，其实业界的人士都清楚，中国的影视、游戏、动画等行业现在最最要紧的不是做文化（所以文化才会如此被忽略），资本家（中国叫企业家）们最要紧的是占地盘、套资金。他们不在乎文化，只有我们在乎。所以，原始积累不完成，我们可能永远看不到有文化内涵的国产动画。

制约中国动画发展的另一方面问题在体制，这个不能谈。

动画的所有问题都在这两个问题里面。有朋友会问：技术上我们就没问题了吗？你看看火星时代的学生们都能做出变形金刚、机器猫、WellE了，技术还有大问题吗？技术上都是小问题了，不足道。

编者：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创办自己的工作室，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困难，又是如何克服的？

Zszs:老实说，创办工作室主要是为解决物质生活问题，呵呵。我这个大学“专家教师”很穷的，呵呵。05年-06年中旬搞我个人的工作室，规模很小，加上我就3个人，工作在家里。当时的困难就是知名度低，所以接不到好活，都是业界的一些朋友介绍的小活，不挣钱，当作是在打名气。06年中旬和几个哥们合伙一起搞了个文化广告有限公司，主要搞动画、广告制作，附带培训学员。但，仍然不好接活，你知道，在中国，做生意是靠人脉关系的，技术好不好没人问。这样，培训就成了公司的主要业务。08年底，一起合伙的几个哥们对公司发展方向有很大的分歧，失去了默契，我就放弃退出了。所以，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各位别学我，哈哈。我在某方面是很固执的，不肯妥协，我觉得对待梦想（梦想不太恰当，或许应该说是初衷）应该这样。
编者：在艺术创作和商业营销这两个方面有冲突吗？如何能很好地在这里找到平衡？

Zszs:有大冲突。国内大部分商业CG要求其实离我理解的艺术很远。老实说，我做商业作品的时候从不想艺术，只是想想美感而已。现在的CG广告、建筑表现、动画片等首要的是压缩成本后的顺利通过，追求艺术岂不是在搞高成本？所以现在的广告、动画绝大部分了无新意，全是在套模式。“模式化”和艺术要求的“个性语言”本就是两个相反对立的事物。恕我直言，绝大多数国内的客户还没到消费艺术的阶段，诚如我之前所说，现在他们只关心资本，艺术只是美化资本的标签。

这话有点打击广大为艺术而投身CG的人。我必须澄清一点，我认为，将CG当作艺术事业来做在将来必有大出路，只要你能扛得住。Pixar的动画怎么就那么好看？我们能感觉到每个动作都表现得煞费苦心，因为每个Pixar的模型师、动画师都在做艺术家的工作。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
编者：有自己特别喜欢的CG艺术家吗？他们是怎么影响您的事业？

Zszs:我喜欢很多CG艺术家的作品，我每天都会看到喜欢的作品，然后存到硬盘里，呵呵。我只喜欢作品，不会喜欢哪个艺术家，我只可能喜欢上彼此很了解的人。哦，对了，我爱人也是搞CG的，哈哈，那我特别喜欢的CG艺术家就是我老婆哦！哈哈。

我现在还没有事业，呵呵，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人。我不太会理解“事业”这个说法，是否是说要有很大的生意？我不太想把自己搞成一个纯粹的商人，所以我可能不会有所谓的“大事业”。不过我也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我也渴望自己达到并超越它。
编者：作为CG教师，您觉得学生在学习中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他们怎么才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

Zszs:每个学生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我是老师，所以每个问题对他们而言都是最大的问题，我有责任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帮助。

这些问题里出现比较多的还是困惑，不知道学了CG做什么（有人会说学CG就是为了找个挣钱的差事。我赞同。可是卖咸鸭蛋也能赚钱，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比较难学的CG?说到底，很多CG人还是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美的。）。从小学到高中毕业，12年的填鸭式教育（如果那也能称作教育的话）把孩子们都给搞坏了，没有理想，没有感觉，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喜欢做什么想做什么。上个学期期末，我给即将要开始毕业创作的高年级学生上一节点评课，一再提醒学生要真正地唤醒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感官感受，只有一个人能真的感受到世界了，他才能去爱。长期以来由于各种原因，我们的感官被麻痹，文革期间极端的滥用形容词，现在广告词的滥用，造成长久以来词语对我们失效。原本情感激烈的词语在我们听来如同是喝了杯白开水。学生们长年呆在教室里、闷在习题里，而失去了感受生命的机会，这些都是造成麻木而产生困惑的原因。所以，我要想办法唤醒他们的感觉。四川5.12大地震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从另一个角度看，大地震也让我们的感受力经历了一次强烈唤醒，一霎那，人人都感受到了内心的震撼，那一天，多少四川人理解了“得到”和“失去”这两个词汇的含义。
编者：金融危机之下，给CG新人们一些建议吧。

Zszs:呵呵，我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谈金融危机。我信奉的人生信条就是：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让自己爱上CG，然后努力地去做吧！

Ps：今天推不过，被拉来搞访谈，编辑实在是太会说话了。自知学识浅薄，以上只当是胡说，切莫当真。

来源：火星时代